每次坐醫院電梯，看到《Hold》按鈕，就會掉進記憶的旋渦中…
這個《Hold》鈕，主要的功能是讓電梯門延遲關門，讓行動能力不便的人和病床安全通過。
這樣的功能鈕，不會在出現在所有的建築的電梯，只會在醫護相關建築常見；有的會用《延長》、《戶延開》…來顯示它的用途。
在醫院裡，隨手一按，電梯門就會持續打開約三分鐘。
小學三年級，風和日麗的星期天，從林口到台北探望因下背痛住院的阿婆。
對小學生而言，可以離開家裡到外面晃晃，是開心的事。
假日醫院探病的人還算不少，電梯門打開人群魚貫而出，所幸小小的個子，輕易地就鑽進去。
進電梯後，眼尖瞥見一位抱著小孩的媽媽隨手按下延長鈕，沒停下離開電梯的腳步。
很快地，只剩下要乘坐上樓的幾個人，印象當中，除了娘親和我之外還有幾個人。
可以想見的，延長功能執行中，電梯門遲遲不關。
有個老芋仔不耐煩地走向控制面板，按壓關門鈕，可能是過去電梯設計，門並不會因為他按住關門鈕而關上。
他反覆著按關門鈕，一邊用濃重鄉音的國語，生氣看我說：『小朋友，電梯不能亂玩，你看現在關不起來了啦！』
聽得莫明其妙，幼年的我的確調皮，但也僅限在家裡，到外面搗亂，不是小弟的風格。
這個鈕，壓根也沒按過；一個老人家可以用他的想當然耳，破壞一個未來主人翁的貞操。
當時並沒有看到娘親的表情，但我沒有多被責難。
旋渦，一個力矩不平衡，就會產生的旋轉運動，記憶隨著漩渦下去。
國二的學生會想什麼，會做什麼？
我們都曾經度過國二的狗臉歲月，現在還能攔住多少當時的感覺？
在所謂升學班，學業表現差強人意，但品行不致令人困擾。
也是風和日麗的早晨，不甚安靜夾雜窸窣討論聲的早自習，大家等待著升旗。
突然，老師氣急敗壞進來；這位老師是敝校王牌，在高中聯考時代，她代的班是多人上前三志願的保證。
待她坐定，忿忿地説：何○○，你出來！
咦？什麼事？最近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需要老師如此忿怒的叫我？
走到跟前，老師站起來，怒氣仍盛地說：有人説，你都在上課時打張△△，是不是？
完全未意會的我，驚嚇地回話：沒…沒有啊！
老師怒氣更盛：張△△，出來！
張△△畏畏縮縮離開位置走過來。
老師轉頭問道：你不要怕，老實説，何○○是不是常常在上課打你？
張△△愣了一下，點了點頭：是！
換我愣住了，欸…我什麼時候打他？
老師轉過頭來，說：你看沒誣賴你吧？
接著，右手揑起我的左臉頰，用力搧一巴掌，同樣動作重複三次。
老師怒氣未消：你出去，跪在走廊，沒叫你不能起來。
驚魂未定跪在走廊邊和花盆對齊，升旗的隊伍從後面經過，幾個同學好奇踢踢我的屁股，踩踩我的小腿，完全無感，也沒掉淚。
身後的教室霎然寂靜，才有時間好好思考到底發生什麼事。
班級座位的安排，有兩兩互為小老師小學生的排法。
坐我左邊的同學，全兩點(姑且稱之)，聽說是邊疆少數民族。
懂狀況的人，聽到這裡，應該可以瞭解，依他的身份在那年代有多少升學優待。
全兩點同學身體強壯高大，國二年紀就有181身高。
那一陣子，他家買了全套健身器材，他開始喜歡摸著自己胸部展現訓練成果。
自戀自己的肌肉不打緊，還喜歡出拳驗證自己拳頭的硬度，可憐的就是坐他前面的張△△和坐他隔壁的我。
張△△當時長得瘦瘦小小，個性也和順。
全兩點最喜歡拿他練拳頭，常常打得嘭嘭作响，幾次打到掉淚。
礙於全兩點同學高大壯碩，張△△敢怒不敢言。
但是這位全兩點，惡人先告狀的功力，無人能出其右，這又是另外的故事。
想到這裡，大概也推敲出發生甚麼事情。
最重要的，天地良心，我沒有打張△△。
第一節課是歷史課，歷史老師叫我進去上課。
面無表情地回到自己座位，隔壁的全兩點同學跟我說：奇怪，是誰打小報告？
心想：嘻嘻！會是誰呢？誰有這麼好心情，打一個沒有根據的小報告…
那是一個白天被老師處罰，晚上老師跟家長報告後，回家再被處罰的年代。
當時，我沒有再被娘親處罰，娘親只是淡淡地說：認真上課。
是霸凌嗎？不是霸凌嗎？
事隔快三十年，當天景象歷歷在目，巴掌印在臉上的感覺恍若昨日。
該感謝老師嗎？
曾經她的先入為主，陷我不義；曾經她的高瞻遠矚，告訴娘親，我不是讀書的料；曾經她用她的身分，將學生的尊嚴踐踏一地。
我想我是該感謝她的。
這是一個霸凌的故事，但不是一個因霸凌後，主人翁一蹶不振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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