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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科加護病房〞在很多肥皂劇中如果開始以這個地方為背景,大概就是劇中重要人物出現病危的時候。如果導演要這個角色消失,通常會看到穿著白袍的醫師在加護病房外對泣不成聲的家屬搖搖頭,然後告訴他們:『我們已經盡力了,節哀順變吧!』其實在加護病房中是不曾聽到這般的言語。但如果導演要這個角色活下來,即使是這個角色的心臟撞爛了,都有可能奇蹟似地生還,甚至依劇情需要隨時展現他恐怖的生命力。
    文章中的主角是一個23歲的愛滋病人,導演應該是老天爺吧!看來導演並不需要這個角色活下來。

當實習醫生半年多了,加上見習的兩年。在醫院的日子裡,看過不少生生死死的病例,自認維持止水的心情來看生死,應該有一定的功力。

大三的時候爺爺過世,中風12年,往生對他而言可說是一種解脫。當時我從高雄趕到台大的太平間,看著爺爺毫無生氣的臉色,撫摸著他冰冷的臉,雖然心中難過,但我一滴眼淚都沒有流。

忽然發現一件事,好像從國中以後就再也不會因為難過的事流眼淚,即使我心中極度的難過。自小被教育成男兒有淚不輕彈的硬漢,可能也是中國傳統思想的教育吧

並不覺得這是一件好事。人是有感情的動物,為什麼要因為一個性別的差異要有一個違反健康的忍耐,不很同意這樣過時的教育,所以希望我的下一代能夠勇於表達自己的感情。抱歉離題很遠了。

第一次碰到他,正好在分院內科實習,對他的印象就是抗拒醫護人員。因為太喘入院,當時帶著氧氣面罩的臉上顯得很痛苦。

儘管如此他仍然不斷地用逼問的口氣問我們到底他得的是什麼病,頗有初生之犢不畏虎的盛氣。

因為相當喘,這個時候必須要抽動脈血測一下血氧濃度。一直以來相當有自信抽股動脈的血;因為股動脈管腔比較大,那個位置的神經也不太敏感,所以抽起血來比較不痛速度也比較快。通常我跟病患表示要抽大腿那邊的動脈血時,一般病患是不會拒絕的。但他拒絕了,理由是因為他穿牛仔褲。我只好硬著頭皮幫他抽手上動脈的血,也因此我開始對這個病人感到興趣。

    胸部光顯示兩邊的肺葉都白掉了。一般正常免疫力的年輕人,在怎麼嚴重的肺炎也不至於將肺糟蹋到這般田地,一定是有其它的疾病造成的。第二天同學才告訴我說這個病人是HIV的病人,不過感染的這麼嚴重已經可以算是AIDS

所謂AIDS也就是後天免疫功能不全症候群。最可怕的地方並不是在於感染它,而是之後因為免疫不全的關係,可能對一個健康人而言輕微的感染也可能會表現的很嚴重。這個病人的肺炎並不是普通的肺炎,是你我這般健康人不易出現的卡氏肺囊蟲肺炎(Pneumocystis carinii Pneumonia),而且拖了八個多月才來。

八個月前已經知道自己得了HIV。女朋友也因此離開他。但是自己不願承認,想想沒有症狀也就不願意治療。甚至不願接受這件事實,像如往常一樣的生活,包括性生活。八個月前出現發燒等症狀時,他只當做簡單的感冒來處理,沒想到嚴重到這麼無法收拾。

回頭看一下:一個HIV的感染病患要到有機會感染卡氏肺囊蟲肺炎,通常CD4已經小於200了。根據統計感染HIV的病患即使不治療,體內CD4要達到這樣的數字,也大約要五到十年的光景,所以這個病人應該在五年前就已經中獎了。

那個時候他的家人也在場,媽媽看起來六十幾歲,完全是鄉村農婦的氣質。還有他的兄弟姊妹,雖然和他一樣年輕,仍不脫鄉村的樸實。他的家人一直很著急地問到底是生什麼病,可是因為法律對愛滋病人的人權保護,我們並不能告訴他的家人,只能說是很嚴重的感染。

他雖然來住院,都沒辦法好好住在病房,一定得住在觀察室裡。對我們實習醫生來說觀察室留觀一個病患就好像有一個不定時炸彈一樣。像他即使帶著氧氣罩,仍然偶爾會喘起來,值班的時候常會因為他喘不過來被叫起來幫他抽血。

實習醫生就像候鳥一樣,沒多久就要換站。下一站我回到總院的感染科實習。沒過幾天這個病人因為分院沒有辨法治療而轉到高醫的感染科,又是我接到這個病人。

不同的時空見到同一個病人,更覺得好奇。依然用氧氣面罩,依然很喘,一樣無法好好待在病房,一樣得在觀察室。在胸部X光下的肺葉更白而且範圍更大。這次抽血,稍微仔細端詳一下他的臉,23歲的稚氣仍未脫,臉上仍一付『有那麼嚴重嗎...』的不可一視。

他的肺炎進展的速度比想像的快很多,本來他一直拒絕插管的,終於開始因為自己吸不到氣而投降了。一個週六的早上,五個醫護人員全副武裝穿著滑稽的隔離衣幫他插管。插管的時候甚至發現,不僅臉上長了很大的卡波希氏肉瘤(Kaposi's sarcoma)連口腔也都是。從插管後的一剎那間,痛苦的表情取代了他臉上的不可一世,似乎開始意識到情況的嚴重。當天下午他就被推到內科加護病房。

過了沒多久,又換下一站正好是內科加護病房。看到他直挺挺的躺在床上,因為正壓呼吸器必須的一些肌肉鬆弛和鎮靜劑讓他幾近無意識的睡在那裡。臉上的卡波希氏肉瘤更大了;因為內部出血,加速他的狀況愈來愈差。可能是壓力造成的潰瘍出血,也可能是肉瘤破裂出血,這個對他已經不重要了。因為最基本的生命徵象~血壓都一直掉的難以控制。有一天值班學長很慎重地將所有的原因告訴他家人,從母親的一臉茫然很難瞭解到底聽懂多少,只是一直掉眼淚。當天晚上他就走了。

他的母親和兄弟姐妹只有哭,不斷地哭。雖然我從來沒有深入了解過他的家庭是如何,看著他母親矮小蹣跚的背影突然有點不捨。想想我自己23歲時在做什麼,好像交戰在論文和實驗當中,除此之外好像沒其他的節目。這個病例讓我印象深刻,因為旁觀了從他入院、轉院到死亡。我似乎學到些什麼?似乎多思考了些什麼?或者你們也想到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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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誠誠郎中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